唐錦兮低頭尋思著，也難怪唐逍辰那張臉自打瞧見她，便沒一刻明媚過，人家這好端端的花前月下，偏生被她攪了。

唐錦兮沒個把握，又用餘光偷偷瞟了他幾眼，付南決離去，他未開口阻攔，只是用清淡的眸子怪異地睨了她一眼，面上也是不動聲色。他該不會真想與她敘舊敘舊？

唐錦兮正措辭著歉意，只聽耳畔悶悶一聲質疑：“你何時學的武功？”

唐錦兮吃驚地看了他一眼，才心有餘悸地瞧了眼身後樹幹上插著的半截杯蓋，她剛手腳這般靈活躲閃，看來是被看穿了。輕咳了兩聲，才低頭軟聲軟氣地應話：“我先前身子骨一直不好，離開後特意拜了師傅，學了些拳腳功夫，用來強身健體罷了。”

唐逍辰看了眼她面上的表情，半信半疑：“你先前性子孤僻好清凈，巴不得躲在屋裏不出來，如今怎麽轉了性子？”

唐錦兮把眸子轉了一轉，才聽懂唐逍辰話裏的意思，丫的，在懷疑我？難不成還得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樣，叫人欺負去才好？

心中腹誹，面上卻不表露：“在外幾年，甚是想念哥哥，所以剛剛才會那般忘了禮數。”聲音柔了幾分，面上的表情也是幽怨。不想唐逍辰卻是淡然一聲冷笑：“見也見了，以後別再來了，若無外人在，那聲哥哥能免則免了吧！應當記得我不喜與你親近吧？”

不想他把話說得這般直白，唐錦兮一怔，剛擡起頭，便見他轉身進了屋子，隨手關了房門，又幾步繞到窗前，順帶合緊了窗門。

直到外頭一片漆黑，沒有光亮，唐錦兮收回一臉瞠目結舌，在肚裏消化，這算哪門子的兄妹？心中腹誹了幾句，才扭身離去。

又是一頓七彎八繞，走過一個抄手游廊，唐錦兮已經徹底找不著北了，懶得倒騰那大得嚇人的地圖，索性一屁股在回廊的長沿上坐下，一邊揉著自己酸脹的小腿，一邊唾罵沒事幹嘛把府邸造的這麽大。

拐角處忽然匆匆行來個身影，她下意識想要躲閃，卻聞見是清漱的聲音：“尋了你好久，去哪了？”

都怪自己今晚上一直偷偷摸摸，這會都變得一驚一乍了。唐錦兮懊惱地皺了皺眉，才將眸子轉向清漱：“得虧是你來了，我已經轉得暈頭轉向了。”

清漱看了眼她散了的發髻與身上的狼狽，眉間不由一蹙，上前將挽在手臂上的白毛大麾披在她的身上，才細心替她整理發髻。

唐錦兮瞅著她兩條微蹙細長的娟眉，咬了咬唇，小心地開口：“清漱，我剛碰到了唐逍辰了。”

清漱正為她插著簪子，聞言，動作不由一頓，才輕聲開口：“以後少與他來往，見著了能不搭理便少搭理。”

這番態度讓唐錦兮很是不解：“為什麽，唐逍辰不是錦兮的同胞哥哥麽？你且與我講講這所謂哥哥的事吧！”

清漱放下手臂，轉了眸子，面上有些清冷，也不回答，只是開口提到：“老爺剛差人來請，小姐一會須記得要謹言慎行。”

見她表情冷淡，唐錦兮壓下心頭的好奇，面上淡淡然地點了點頭。

下人早前便告知唐淮正在書房，清漱領著唐錦兮一路到了書房，便立在門外等候。唐錦兮上前叩了叩門，聞見屋裏頭傳來低沈一聲：“誰？”

只聽這聲音，唐錦兮竟莫名有幾分緊張，壓著嗓子，輕聲應道：“父親，是錦兮，特來拜見你。”

聲音一轉，語氣柔和了幾分：“原來是錦兮，快些進來。”

唐錦兮扭頭瞧了眼清漱，見她示意，才沈了口氣，推門而入。

屋裏雖點了燭火，氣氛卻有些暗沈，一個穿暗紅燙邊袍子的中年男子，蓄著灰褐色的胡須，劍眉星目，不怒而威，正端坐在檀木案幾後，瞧見唐錦兮進來，便擺下書籍，擡眸望了過來。

不知怎得，也許是屋裏燒了爐子，有了暖意，唐錦兮這會卻是心裏平靜了，淡淡然地面對著。

他沈了下眸子，仔仔細細地把唐錦兮端睨了一番，才吃疑：“這麽多年不見，模樣倒變了不少，眉眼卻是與你母親長得越發相像。”

唐錦兮面上不動聲色，淡笑道：“父親找女兒來，便是要說這些敘舊話的？”

唐淮面上的笑容一僵，才又舒展開來，苦笑道：“我知道你還因為當年的事，記恨我，我不怪你。”

唐錦兮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：“當年的許多事，我早記不得了，也不知道父親提的是哪件？”

唐淮沈了沈眸子，也不知是否真信了，只隨著她講道：“忘了也好，不提也罷。”

唐錦兮覺著無趣，沒有應話。低頭心無旁騖地摳著纖纖十指上剛抹的梅汁丹蔻，紅而不艷，襯得手指白璧無瑕。

也不知唐淮有沒有打量著她，生出幾分猜疑來，只是屋子裏突然一陣緘默。

許久，兀自聽得一聲嘆息，唐錦兮才回了神，且聽他徐徐開口：“早前有婆子來稟報，說你擺了架子，不肯出席宴會，這可是秀婉聽說你回來，特意設的宴……”

秀婉，這個唐錦兮尚還熟記，秀婉，是姜氏的閨名。

唐錦兮忽然嚶嚶笑道，惹得唐淮一怔，擡眼又疑惑地瞧了她一眼，只見她眉若彎月，唇齒溢笑：“莫道單是錦兮這記性不好，父親怕是也不記得錦兮自小身子不好，舟車勞頓，哪裏還有精神赴宴？怎麽？是哪個丫頭婆子來嚼的舌根，不想錦兮剛回來，便惹得父親這般興師問罪？”

這事本就是唐攸來告的狀，只是不好提，唐淮才隨意說了是婆子講的。本意也是想念叨幾句唐錦兮莫要針對姜氏，以後須好好相處才是。如今被她經此一問，竟不好再提。

唐錦兮的性子自小冷淡寡言，如今說話這般厲害，想是這幾年過得並不好受。於是愧疚，他不由將聲音柔了幾分：“錦兮，你可知道為父為何執意讓攸兒和幾位姨娘去迎接你？”

唐錦兮未應，一股傲氣，眉稍微涼。

唐淮只得又嘆了聲氣：“為父便是要讓府裏的人都明白你的身份至始至終不變，是這堂堂唐府的嫡出小姐，要別人都不敢欺辱你半分，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並不如意，為父虧欠你許多，過去的事莫要再提，如今接你回來，便是想好好彌補你的。”

唐錦兮聽罷，不由一笑，果然情深意重，感人肺腑。她低下眼瞼，應聲：“父親的意思，錦兮明白，父親這般為錦兮著想，錦兮自然也不會讓父親太過為難。”

唐淮頷首，唐錦兮的知書達理，讓他甚感安慰，他又出口寒暄關心了幾句，唐錦兮才別退。

回去的路上，清漱一路沈默寡言，腳步徐徐，倒也不好奇詢問些什麽。倒是唐錦兮耐不住性子，偷偷瞟了她幾眼，才抿了下唇開口問道：“清漱，你便不想知道唐老爺子，在屋裏同我講了些什麽？”

清漱沒有擡頭，只回答的淡淡：“不過是勸你要與姜氏和氣相處罷了。”

唐錦兮不由乍舌：“你果真、料事如神。”

“當年夫人還在時，老爺難得來一次屋子，講的大抵不過這些話。”清漱難得嘴角一扯，面上嘲弄，“不想那麽多年，姜氏的位置依舊穩如泰山。”

唐錦兮不以為意：“我看不見得，那個羅姨娘不是正春風得意？說話時腰桿挺得也直。”

清漱鮮少愛講話，如今卻願意與她爭論：“身邊的鶯鶯燕燕再多不過一時新鮮，先是杜姨娘，再是馮姨娘，如今又多了羅姨娘，可老爺心底最在意卻一直是姜氏。”

清漱那般冷淡的性子，如今說話，語氣也稍有憤憤，卻也不奇怪。清漱和她妹妹孤苦無依，被管氏買回去當丫頭，卻一直視如己出，管氏後來的遭遇自然讓她對姜氏心存怨念。

清漱這一言，倒讓唐錦兮嘆了聲管氏的過往，清漱講起過管氏之事，當年管氏可是名滿天下的美人，又有一身才情技藝，才貌雙全，饒是男子也不得不誇口欽佩。管家才人閨名心蘭。

管心蘭，這三字可是令多少男子魂牽夢繞，心心念念。就連先帝也傾於她的美貌才情，感慨一聲：“回眸一笑百媚生，六宮粉黛無顏色。”

可這名動一時的才女，也不知怎得機緣巧合，偏生對名不見經傳的將頭兵唐淮一見鐘情，非要下嫁於他。所幸的是唐淮也不負佳人，上陣殺敵，異常勇猛，領了軍功，八擡大轎將管心蘭娶回了家，這本說來是段佳話，可偏偏成親以後，唐淮一身才幹得不到提攜，而郁郁不得志。姜統帥接見他答應提攜，條件便是迎娶她的女兒姜秀婉。唐淮左右為難，姜秀婉對唐淮很是傾心，不惜為妾。姜統領本不答應，又拗不過女兒，只得讓唐淮發誓此生不得虧待姜秀婉。管心蘭因此心中結郁，誕下一子後，身體落了疾。姜秀婉三言兩語便問唐淮要了管心蘭之子領養。還私自為唐淮納妾。管心蘭終於受不了唐淮的多情，一人搬去蘭苑居住，再不外出。管心蘭離世後，唐淮心中有愧，過了七年，姜秀婉才被扶正，又送走了一直歸置在偏院的嫡女，才好扶了自己女兒。

如今想來，其中的是非恩怨豈是這只字片語講得完的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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